靜影沈璧

2008年8月14日早上7點51分，我最親愛的外公，安祥地在榮總過世了，高壽90歲。

我的外公、從小帶我長大的阿公，帶了我30年的阿公，現在脫離了身體的病痛，到菩薩身邊去了。

回想起外公因為癌細胞骨轉移導致下半身癱瘓的這一個多月，看著外公多次進出急診室，盡量滿足他的需要，想盡各種方式想讓他心裡可以振作一點不要想腳的事情，卻只能看著他每進出一次急診室之後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最後看到心電圖變成一條直線、心臟跳動的次數由100多下到30幾下、最後歸於0，那個景象還是歷歷在目。雖然週遭的親友都說阿公在睡夢中去世很有福報、雖然阿公90歲已經是高齡了，是要發紅帖子的喜喪，可是內心還是很捨不得，明明都還健健康康、癱瘓前的周末還答應我說願意讓我推輪椅出去散散步的阿公就這樣不見了。

現在回想起那一週的事情都覺得無法想像那時全家到底是如何從那種煎熬中過來的。星期一早上知道阿公的尿道炎還是很嚴重又送急診了，下午接到爸爸的電話說狀況非常不妙，醫生說可能熬不過晚上或是隔天早上，我那時候覺得很恐慌，趕快打電話給妹妹講這個狀況，然後跟妹妹就趕快從公司衝去醫院。我記得我看到的時候內心很驚慌，因為從阿公生病以來，我從來沒看過阿公失去意識的樣子，可是這次一進病房看到的卻是阿公戴著高氧氧氣罩很辛苦地在呼吸、雙目緊閉已經無法說話的樣子。我們這些孫子們只好在旁邊跟他說說話，摸摸他的手跟臉、幫他的腳按摩，有時候用棉花棒沾水沾沾他的嘴巴，還有就是隨時注意心跳跟血壓的數值。

星期二的早上，阿公醒了過來，雖然不能講話但是眼睛一直看來看去。我那時候不願意去想這是不是迴光返照，我只願意去想說狀況會好起來的，但是因為阿公狀況不穩定我還是請假不敢去上班。後來看阿公的狀況似乎有比較穩定了，大人們就輪流回家去梳洗，晚上再來值班。下午的時候阿婆有過來，我記得阿公下午有一度突然頭搖來搖去很激動、甚至肩膀緊張地一直在發汗，到現在，我還是沒有想通阿公想要表達什麼。這天的下午，發生了一件到現在我想起來都還是會很憤怒的事情，就是主治醫生來巡房，當我外公看到主治醫生的時候非常激動，喉嚨甚至發出氣音想要講話，但是醫生就只有說你很好喔之類的、停留不到兩分鐘(我很懷疑有沒有一分鐘)掉頭就走。是的！掉頭就走！！我的形容一點都沒有誇張。我到現在仍然無法忘記我外公那個傷心的表情，我跟我妹完全沒心情想到要擋住主治醫生，趕快衝去我外公身邊安慰他醫生說你很棒、醫生說你很好。台灣的醫生們啊，視病如親很困難嗎？同理心是被狗吃了嗎？我知道你們每天的工作量很大也很累，但是對一個快要往生的老人家多一點關懷都沒有，你們的醫德到哪裡去了呢？！

星期二下午因為發生一點狀況，所以我跟我妹就先回家、換我爸媽跟阿姨們留守。後來爸媽說阿公似乎狀況又更好了些，所以叫我們星期三先去上班，我跟我妹星期三下班後又再去榮總，我表弟說阿公已經連續兩天沒睡了，似乎怕一睡不起所以不敢睡，但是到了星期三晚上看得出來阿公已經累了，只是不肯睡覺，因為我研究所同學也來探望，就在我同學細心的安撫下，外公終於沉沉地睡著了，我們一直待到阿公睡熟、而且機器的指數還算穩定的狀況下(這中間我們跟護士凹機器、還有數字一不對我們就立刻call護士的次數就不提了)，買了襪子幫阿公套好暖腳之後，才在晚上11點多離開榮總，到家都已經12點多了。

回到家梳洗之後，聊聊天玩玩電腦隨便吃一點東西也1點多了，我跟我妹才去睡覺。結果2點多就被叫醒，說阿公的血壓跟心跳一直在降，然後我們就火速套了衣服立刻衝出門，由姨丈開車載我們過去。其實晚上在哄阿公睡覺的時候就發現他呼吸的頻率開始拉長了，會有停頓一下才有開始呼吸的狀況，那時候就有點擔心。半夜我們趕過去時阿公的心跳已經比我們11點多離開醫院下降了，開始降到90多下，我們這些孫子們就輪流守在旁邊摸摸他的手跟頭；到了凌晨，降到80幾、有時候還會瞬間掉到更低，雖然那時候大家心裡都有數，阿公快要去見菩薩了，但是我們不能在阿公旁邊哭出聲音、也不能把眼淚掉到他身上。

凌晨6點多，我走出房間打電話給我的朋友兼小主管說我那天無法進辦公室了，因為外公應該是快要走了，講了兩句我就泣不成聲。因為那天要資安稽核，所以如果要臨時請假還要往上跟大主管報備，我的小主管說她會幫我處理，然後也安慰了我很多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決定的，我雖然很清楚但是眼淚卻停不下來。要回病房時，還被一個阿姨拉住說「你不是那個在急診室的......」又問了你阿公狀況如何，我也只能哽咽著回答「大概快不行了」，阿姨還說怎麼會這樣，記得在急診室的時候還很好啊。回到病房，心跳依舊逐漸慢慢下降，到了凌晨七點多，心跳停止、阿公離開了我們。

之後我們就跟著禮儀公司的安排開始誦經八小時。我那天的眼淚好像掉不完一樣，人很累，一邊唸經又一邊昏昏欲睡，稍微醒過來之後又開始一直哭。隔天，後來聽我媽媽熟悉的師姐說，菩薩有見到我阿公了，我才覺得心裡有安慰一咪。

到現在我還是每天早上都去靈堂上一炷香，每天看到那個笑得很燦爛的大頭照都要很努力忍住不哭。在家裡看到阿公曾經用過的筷子跟衣服還是忍不住很難過。

阿公、阿公，要一路好走喔，在天上你就可以走路，也不會再痛跟再喘了。如果、如果還有下輩子的話，我們要再當祖孫喔。